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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售出14國版權、德國暢銷20萬冊、德國《明鏡週刊》文學類暢銷書第一名
連強納森.法蘭岑都為之絕倒的小說!
德國文壇大家、暢銷全球逾600萬冊《丈量世界》作者最新力作
美國重量級小說家強納森.法蘭岑、布克獎得主伊恩.麥克尤恩、普立茲小說獎得主傑佛瑞.尤金尼德斯、Granta最優秀年輕英國作家Adam Thirlwell同聲力薦
自由撰稿人 陳中芷導讀
為了對抗生而平庸的窘境,我們只能在謊言上不停地堆疊謊言……
弗里蘭德家有三兄弟,伊凡和艾瑞克是雙胞胎,他們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馬丁。保守內向的哥哥馬丁是天主教神父,傳道解惑、聆聽迷途羔羊懺悔是他的工作,「不信上帝」是他堅貞的信仰。具有犯罪性格、為幻覺所苦的艾瑞克經營看似成功的理財顧問公司,實際上早因金融風暴賠光客戶資金,面臨人生最大危機。有藝術天分的伊凡專門偽造名畫,被偽造的畫家早已上了西天,作品卻一直能在藝術市場推陳出新。
三兄弟原本失聯多年,三人命運各自順利運轉,沒有人被揭穿戳破,許多時刻只差一步便要失足,是以他們全神貫注地經營自己的地位與名聲。然而,離家的父親亞瑟所寫的小說《吾乃無名氏》超乎預期地暢銷,書內灌輸的價值撼動了整個社會,三兄弟穩當的世界也開始失去平衡。就在父親突然出現的那一天,他們分別遭到命運之神的挑戰,只要踏錯一步,惡夢就成真……
【名家推薦】
◎陳中芷(自由撰稿人)導讀
◎陳玉慧
◎陳思宏
◎銀色快手
「是這本書的超級粉絲!」
——強納森.法蘭岑(美國重量級小說家)
「卓越鉅作!」
——伊恩.麥克尤恩(布克獎得主,《贖罪》作者)
「他的著作值得更多人來閱讀。」
——傑佛瑞.尤金尼德斯(普立茲小說獎得主,《兩性》作者)
「丹尼爾.凱曼利用文字、空間、時間交錯的各種巧思,營造出曲折離奇的氛圍,讓人彷彿經歷了一場多次元的暢快之旅。」
——朱頭皮(搖滾傳教士)
「作者文字優美憂鬱,寫幻影,說實景,都能拿捏輕重。為什麼一位這麼年輕的作者,能在短短時間內暢銷百萬?《F》有老手風範,沉穩自信,儼然是大師。」
——陳思宏(旅德作家)
目錄
各界讚譽
偉大的林德曼Der große Lindemann
聖徒的生活Das Leben der Heiligen
家族Familie
生意Geschäfte
關於美Von der Schönheit
四季Jahreszeiten
〈導讀〉是的,現代人對平庸有著普遍的焦慮 陳中芷
導讀
是的,現代人對平庸有著普遍的焦慮(內容涉及劇情,建議讀畢小說再行閱讀)◎文∕陳中芷(德國畢勒佛大學歷史系,及Witten/Herdecke大學文化反思學院歷史系,現為自由撰稿者。)
二○○五年,丹尼爾.凱曼以《丈量世界》一書,證明了自己不僅僅只會在學院教授詩學、寫著嚴肅的文學評論,更是一位在書市上可以橫掃千軍的實力派作家。這本充滿智性幽默、極盡諷刺的小說,讓他在厚重的德國文學傳統中闢出一條新路,成為戰後德國文壇最被期待的新星。之後,他跨足劇場,寫了兩個劇本、幾本文學評論,出了一本不足與《丈量世界》匹敵的短篇小說《名.聲》,仍然占據了暢銷榜,引起話題。二○一三年,《F》出版,這是他第二部長篇小說,與《丈量世界》相隔了八年。如果說,在《丈量世界》裡,丹尼爾.凱曼寫盡了那種偏執,絕對自我中心的天才型人物,《F》則是承繼《名.聲》裡的關注,進一步刻畫現代人對於「渴望∕能成為什麼樣人」的掙扎。而現代人對身分與名望的敏感,人人都想出類拔萃,獨特無一,也因此對平庸,與平庸的存在,有著普遍的焦慮感。焦慮有不同的面貌,抗拒平凡與庸俗也有不同的生存策略。丹尼爾.凱曼透過信仰、命運,以及對當代藝術現象的辯詰,去逼視現代人自我認同的糾葛。現代人存在的命題不再是生死與上帝,而是逃不開的平凡與庸俗,但依舊偏執。當然,丹尼爾.凱曼的文字一如以往,犀利見血,卻少有同情。在《F》中,他後設虛構的布局和寫作技法,遠超過《名.聲》,成熟度更高,精細而飽滿,入圍當年德國圖書獎的年度決選作品。
小說中主要人物,一位父親,三個兒子。父親是暢銷書作者,骨子裡是個犬儒者,對他而言,懊悔和背痛沒有兩樣,都是人所必須背負的;長子是天主教神父,卻有著新教徒等待天啟揀選的渴求;雙胞胎哥哥是藝術掮客,以冒名偽畫炒作出當代藝術大師,卻執著於藝術的本真;弟弟是股票經紀人,躲過信貸破產的牢獄之災,因而信了奧蹟,成了虔敬的天主教徒。丹尼爾.凱曼透過開局一場催眠表演,結尾一盤塔羅卜算,中間佐以天主教彌撒,思索上帝的預知與個人的自由意志之間的辯證關係,推敲必然與偶然兩者的連帶;以雙生子角色設定的鏡像關聯,處理凡人認知的局限,現代人或許可以彼此了解,卻永遠困在康德那句啟蒙名言「認識自我」,面對命運的暗示也依舊無能解讀;以真畫與假名,去詰問藝術裡美的本質;以破碎家庭關係與家族傳承,去探問責任與義務。他多線布局,以小說中的小說,真品與偽作、文本與現實、作者與讀者,彼此指涉,虛實交錯。
開場的催眠秀極具分量。丹尼爾.凱曼以上台、下台,寫出了現代人在外在他律制約與內在自我強制,雙重夾擊下的處境。催眠不能讓人做不想做的事,但是「想做」又是什麼?每個人的念頭裡有太多的想,人連自己真正想什麼都未必清楚。這場催眠秀,激起了父親亞瑟寫作的渴望,拋開世俗義務的枷鎖,完成了對平庸世道的批判與嘲諷,卻成了三個兒子成長中不在場的存在,但又無所不在。他盛名在身,靠著清晰的自我認知,始終保持著無名氏的觀察位置,既抽離又犀利。長子馬丁,自知平凡,託身於教會,想從平凡中看到神聖,在庸俗中找到意義,從此可以安身立命不再虛浮。如是,這將會是信仰的奧蹟,可惜的是,現代人活在太多的符碼之中,失去了辨識信號的能力。馬丁只在神聖中看到庸俗,在儀式中見識了無意義。信仰裡的聖靈充滿,天啟神蹟,都成了言詮的結果,最後連對自己信仰與否都猶疑不定。儘管如此,對馬丁來說,處理上帝的奧祕,遠比處理少女懷孕、少年殺人的現實問題要容易得多。小說中,丹尼爾.凱曼讓馬丁手中的魔術方塊,一再出現。馬丁從少年時期由父親手裡得到禮物開始,到當了神父在告解室聽信眾懺悔,魔術方塊不曾離手。每種魔術方塊都有個最少最快復原的步驟程式,那種最佳的解決方式稱之為上帝的數字(Gottes Algorithmus)。透過魔術方塊,作者給了讀者另外一層隱密的訊息:即便馬丁對信仰猶疑,他依然企圖在紛亂中找出秩序,像數學般簡潔清晰的秩序,由此他生命中的各種遭逢,難堪的、意外的、失落的,都能在其中各安其位得到解釋,而這秩序終究只能出自上帝之手。弔詭的是,雖然馬丁衷心等待召喚,願意把一切,甚至連信仰也歸諸於命運的決定,但是他的信仰卻是啟蒙之後現代人的信仰態度,出於理性辯證而非神蹟誠服於天主。
雙胞胎弟弟艾瑞克不同於馬丁,從小立志要成為大人物,不甘於當一名無名氏。他追逐實利依賴藥物,在謊言中編織謊言,永遠人在心不在,他鄙夷水變酒與童貞生子的說法,卻能預視命運,看見幻象。但在關鍵處他忽視了命運遞出的警告,又因這忽視而迎來了他自認的神蹟,走到生命的轉折處。做為雙胞胎的鏡像存在,丹尼爾.凱曼對哥哥伊凡投以最大的關注。伊凡這個角色不僅是艾瑞克的對立面,也是父親的折射,更是馬丁的對照組。他聰明出色,對周遭環境有著敏銳而細膩的觀察力。他像艾瑞克一樣精於計算,操縱畫市買賣,卻不像艾瑞克自己想成為大人物,而是人人認為他會做大事;他擁有父親那般清晰的自我認知,卻比父親的犬儒更具顛覆性。馬丁因他而自認了平凡,伊凡卻和馬丁一樣,骨子裡追求某種超越性。他有著全方位的繪畫技巧,卻不屑於塗抹幾個色塊潑灑幾桶油漆畫上幾筆線條留下幾處空白,賺得名留青史,只因意識到,自己最終不過是個平庸分子。而在藝術上,唯有放棄了想證明才華的渴望,才會看到真正的進步。他以浮士德的試煉,去經歷了黑格爾揚棄的過程,甘於無名,拋棄了靈魂,對否定再否定。他冒名作畫,求的是藝術裡的純粹,也只有父親一眼看穿這偽作之戲。而那一刻,透過父親的眼睛,所有純粹的追求又還原成了一場虛偽。最後他殉了道,卻仍舊無法讓他一手捧紅的大師成為不朽,或許命運使然,但是平庸者依舊平庸。然而也只有父親看到兒子拋開一切之後,真正的「能」。即便讓伊凡有無限多次重複選擇的機會,面臨人生抉擇,他依然會做出相同的決定。終究他只完成了尼采所謂的命運之愛,承擔必然得承擔的,歡喜做甘願受,始終無悔。
而命運是什麼呢?上帝的預知,古老的占星術跟股票市場的預測,彼此的距離有多遠?差異有多大?預知是一回事,選擇做或不做又是另一回事,「知道」並不影響決定。丹尼爾.凱曼以人的記憶與神的預知兩者對比,不斷辯證,去凸顯決定本身並不受時間影響。每個決定,嚴格來講不被過去與未來所束縛。命運是事前的預測與事後的解讀,而做為與不做為,在當下永遠有另外的可能性,就在這可能性上,人無法否定自由意志。透過亞瑟的拋家棄子,馬丁向信仰的皈依,伊凡的冒名作偽,我們看到了自由意志,對照出艾瑞克在人生關鍵處,被動地被命運決定著,他的確是被奧蹟拯救了。丹尼爾.凱曼用了整整一章,散彈式的書寫家族傳承,旨在輾轉闡述聖經裡的一句話:每個人由聖父所生而非由聖父所造,即便出於同源也各有造化。每個看似必然的傳承,都是經由無數的偶然碰撞出來的結果。命運是隨機的,世間血緣關係不是絕對必然,也並非不可取代,不是甲也會是乙出線,就算不是雙生子伊凡與艾瑞克,也會出現第三者。人與人之間的鏈結如此不易卻又如此簡單,如此黏著又如此輕盈。即便親如血緣的父子義務,也非出於必須,而是自願。亞瑟最後迎向了他的孫女,瑪莉身上有著家族印記和天賦才能的傳承,但是她是自由的,即便可能迷途,卻不受塔羅牌裡高塔與五把劍所束縛。最後,丹尼爾.凱曼,以〈信經〉(Apostolikum)終結了他自己的探問。〈信經〉,是天主教裡教徒信仰的宣示經文,因應宗教迫害和對抗異端而起,有著很長的發展史和各種不同的版本。〈信經〉宣示的對象不是天主而是對人,意味著「我信」,是信徒之間彼此辨認與融和的標記。他從日常彌撒寫到最後安魂彌撒裡的〈信經〉,隱蔽地揭露了那種我存在、我信我所信的「宣示」。不論天才與平庸,現代人終究得在時代大浪中承認自己,在人群中宣示「我如是這般」,辨識彼此,共融共生。
這本小說《F》究竟是本舊式小說,討論了存在問題,還是,一本純粹出於智性的遊戲之作?F,可以是命運Fatum,可以是經得起驗證的事實Faktum,也可以是家庭Familie,更可以是虛構Fiktion,或者是偽造Fälschung,甚至如某篇德國書評所說,一個孤寂的角色eine einsame Figur。這一切留給讀者判斷,也是讀者該有的樂趣。
身為詩學講師,丹尼爾.凱曼行文敘述有他特殊的魅力。他的善諷,常出現在一些極簡的對話中,例如,艾瑞克驚訝馬丁身為天主教神父居然不知道占星。短短問答,就把神父掃進了江湖術士之流,點出了現代人對天主教的偏見。他還擅長暗喻和隱喻,魔術方塊是一例,馬丁邀請心儀女孩看的舞台劇《誰怕維吉尼亞.吳爾芙》,又是一例。那齣劇兩對夫婦,四人的婚姻關係中只有無望的空虛,這戲打破了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的假象。靠這戲名的指涉,就在文脈中承先啟後,對亞瑟與艾瑞克父子兩人的婚姻狀態起了不可言喻的效果。而他描寫伊凡的觀察,那些日常的細節和尋常的街景,寫來像如歌的行板,有著明顯的音韻節奏,充分表現出伊凡做為畫家的藝術心眼。他透過小細節塑造人物個性,看似不相干卻是前後一貫,讓角色變得立體而多姿。這些書寫的細膩處,中文翻譯並不容易貼近原文意境。不過,譯本做為媒介總是認識的開始。
內文試閱
偉大的林德曼
多年之後,亞瑟.弗里蘭德的兒子早已成年,而且各有各的不幸,他們沒人記得那天下午去看催眠師表演究竟是誰的主意。
那是一九八四年,而亞瑟賦閒在家。他寫的長篇小說沒有出版社願意印行,短篇小說偶爾刊登在雜誌上。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沒做,但他太太是眼科醫師,能賺錢養家。
在去程中,他和兩個十三歲的兒子談起尼采和口香糖牌子;他們為了一部正在上映的動畫片爭論,那部動畫講一個機器人,正好也是救世主。他們對尤達為何總說些奇怪的話提出種種假設,也好奇超人是否強過蝙蝠俠。最後他們停在郊區街道旁一排連棟房子前面。亞瑟按了兩下喇叭,幾秒鐘之後,一扇大門驀地開啟。
過去兩小時,他的長子馬丁都坐在窗邊等待,由於焦躁不耐和百無聊賴而暈眩。他呼出的氣息讓窗玻璃蒙上一片水霧,他用手指在窗上畫著不同的臉孔,有的嚴肅,有的在笑,但都裂開了大嘴。他一次又一次把玻璃擦乾淨,再看著自己呼出的氣讓窗玻璃蒙上細細的白霧。壁鐘滴滴答答地走了又走,為什麼這麼久?一輛又一輛的車駛過,都是別人的車,再來一輛,依然不是他們。
一部車忽然停下,按了兩聲喇叭。
馬丁跑過走廊,經過他母親的房間。她躲在房裡不想看到亞瑟。自從亞瑟輕率且輕易地從她生命中消失,已經十四年了,但是一想到他可以活得好好的完全不需要她,她依然痛苦萬分。馬丁跑下樓梯,穿過樓下的走道,衝過馬路——速度快到沒有看見急馳而來的汽車。煞車聲在他身旁響起,而他已經坐進汽車前座,用雙手抱住頭,直到這時候,他的心跳才暫停了一瞬。
「我的天,」亞瑟小聲說。
差點撞上馬丁的車是部紅色的福斯Golf,或許是覺得發生這種事之後不能什麼也不做,駕駛人拚命按了喇叭,然後踩下油門,開走了。
「我的天,」亞瑟又說了一次。
馬丁揉揉額頭。
「怎麼會有人這麼蠢?」坐在後座的雙胞胎之一問道。
馬丁覺得自己彷彿一分為二。他坐在這裡,也同時躺在柏油路面,身形扭曲,動也不動。他覺得自己的命運尚未塵埃落定,兩種可能性都還存在,在那一刻他也有個孿生兄弟——一個在車外逐漸消失的孿生兄弟。
「他差點沒命,」雙胞胎當中的另一個實事求是地說。
亞瑟點點頭。
「可是這樣說對嗎?如果上帝對他還有計畫,不管是什麼,他就不會出事。」
「可是上帝根本不必有什麼計畫。祂只要知道就夠了。如果上帝知道他會被車撞到,他就會被撞到。如果上帝知道他不會出事,他就不會出事。」
「可是事情不可能是這樣。否則一個人做什麼都無所謂了。爸爸,錯在哪?」
「沒有上帝,」亞瑟說,「錯就錯在這裡。」
大家都沉默下來,亞瑟發動引擎,車子前進了。馬丁感覺心跳平緩下來。再過幾分鐘,他就能確定自己還活著。
「上學的情況怎麼樣?」亞瑟問。
馬丁斜眼看著他父親。亞瑟的體重增加了一些,頭髮尚未灰白,一向蓬亂,彷彿從未梳過。「數學很難,我可能會不及格。法文也還是有問題。幸好英文還可以。」他說得很快,想趁著亞瑟還沒失去興趣盡量多說一些。「我的德文很好,物理課來了個新老師,化學課就跟以前一樣,可是做實驗的時候——」
「伊凡,」亞瑟問,「我們帶了入場券吧?」
「在你口袋裡。」雙胞胎之一回答。現在馬丁至少知道他們兩個哪個是伊凡,哪個是艾瑞克。
他從後視鏡裡打量他們。一如以往,他們的相似總讓他覺得有點虛假,有點誇張,違反自然。事實上,他們要再過幾年才會開始穿一樣的衣服。那種時期要到他們滿十八歲時才會結束;在那短暫的時間裡,他們覺得讓旁人無法分辨很有趣,而且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確定彼此究竟誰是誰。在那之後,他們屢屢覺得曾經失去自己,從此過著對方的人生;一如馬丁再也擺脫不了那股懷疑,懷疑自己已經在那天下午橫死街頭。
「別那樣呆呆看著。」艾瑞克說。
馬丁轉過身,伸手去抓艾瑞克的耳朵。他差點就抓到了,可是他弟弟閃開了,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向上扳。他叫出聲來。
艾瑞克鬆了手,愉快地指出:「他馬上就要哭了。」
「豬頭,」馬丁說,聲音顫抖,「大笨豬。」
「沒錯,」伊凡說,「他馬上就要哭了。」
「豬頭。」
「你才是。」
「你是豬頭。」
「不,是你。」
之後他們想不出話來說了。馬丁凝視著窗外,直到他確定自己不會再落淚。車子的倒影掠過路旁的櫥窗:變形了,拉長了,彎成了半圓形。
「你媽媽好嗎?」亞瑟問。
馬丁猶豫了。他該怎麼回答?七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,亞瑟就問過這個問題。當時他覺得父親人高馬大,疲倦且心不在焉,宛如被薄霧籠罩。他對這個男子感到畏懼,卻也感到同情,雖然他說不上來是為什麼。
「你媽媽好嗎?」那個陌生人說,而馬丁自問這人是否真是他常在夢中見到的那個人,對方總是穿著同一件黑色風衣,始終看不見臉孔。直到這一天,當馬丁在冰淇淋店裡戳著淋了巧克力醬的水果聖代,他明白自己多麼享受沒有父親。沒有榜樣,沒有先人,沒有負擔,只有對有朝一日或許會出現的某人的模糊想像。而這就是那個人嗎?他的牙齒不太整齊,頭髮蓬亂,衣領上有個汙漬,雙手看起來飽經風霜。他本來也可能是另一個人,就像馬路上、電車裡、任何地方那許多人當中的一個。
「你幾歲了?」
馬丁嚥了一口口水,回答他:七歲。
「這是你的玩偶?」
馬丁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父親指的是繆勒太太。他總是帶著她,想也沒想就夾在手臂下。
「她叫什麼名字?」
馬丁告訴了他。
「很怪的名字。」
馬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。繆勒太太一向就叫這個名字,那就是她的名字。他發現自己在流鼻水。他四下張望,可是媽媽已經不見了。亞瑟一進來,她就默默離開了冰淇淋店。
後來馬丁常回想起這一天,可是不管他想多少次,或是再怎麼努力,他就是沒法從記憶深處喚出那番對話。原因可能在於他之前太常想像這個情景,而不久之後,他們實際上的對話就跟他在那許多年裡虛構出來的對話合而為一:亞瑟是否真的對他說過自己沒有工作,只靠思考人生度日?還是說,這是在馬丁得知更多有關他父親的事之後,他認為唯一合理的答案?而當他問父親何以拋下他們母子,亞瑟真有可能回答:一個人若是遭到禁錮,陷在卑微的生活、平庸和絕望之中,他就幫不了別人,因為別人也幫不了他,他會罹患癌症,心臟肥大,活不了多久,儘管還有呼吸,身體卻已經開始腐爛。他們之間真有過這番對話嗎?亞瑟的確可能這樣回答一個七歲孩子,但馬丁不太相信自己真的敢問這個問題。
過了三個月,他父親才又開車去馬丁家裡接他,坐在後座的兩個男孩容貌相似得驚人,馬丁起初以為他們是視覺上的錯覺。兩個男孩原本極為好奇地打量著他,但很快就失去興趣;他們完全專注在自己身上,沉浸於彼此成雙之謎。
「我們總是想到同樣的事。」
「就算是複雜的事也一樣。完全相同。」
「如果有人問我們什麼,我們想到的答案都一樣。」
「就算答案是錯的。」
然後他們用同樣的聲音一起笑了,馬丁打了個寒顫。
從那以後,父親和兩個弟弟就定期來接他。他們去坐雲霄飛車,觀賞水族館裡睡眼惺忪的魚,去城市邊緣的樹林健行,去游泳池游泳,池裡有氯的氣味,充滿孩童的叫喊和陽光。總是看得出亞瑟做這些事很費力,他的心思從來就不在那上頭,雙胞胎也隱藏不住他們之所以跟來只是因為不得不來。馬丁雖然心知肚明,但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午後時光。上一次亞瑟送給他一個每面都能轉動的魔術方塊,是剛剛上市的新玩具。不久之後,馬丁就能玩上幾個小時,甚至可以玩上幾天,他完全上了癮。
「馬丁!」
他又轉過身去。
「你在睡覺嗎?」
他考慮是否該再動手,最後還是作罷。動手也沒用,艾瑞克比他強壯。
真可惜,艾瑞克心想。他很想賞馬丁一巴掌,雖然他並不討厭他。他只是氣他哥哥這麼軟弱,這麼安靜,這麼膽怯。此外,他還一直為了七年前那一刻而怪他,那晚爸媽為了告訴他們一件大事把他們叫進客廳。
「你們要離婚嗎?」伊凡問。
爸媽驚慌地搖頭,說:不是,不是,真的不是!接著亞瑟提起他們有馬丁這個哥哥。
艾瑞克很驚愕,於是馬上決定假裝覺得這件事很好笑,當他吸了一口氣正想要笑時,旁邊的伊凡已經咯咯笑了起來。事情就是這樣,他們既是一體又是兩個人,誰也不曾單獨有過一個念頭。
「我不是在開玩笑。」亞瑟說。
可是為什麼現在才說?艾瑞克想這麼問。只不過伊凡又搶先了一步:「為什麼現在才說?」
事情有時候很複雜,亞瑟這樣回答。
他無助地看向母親,但她只是雙臂交叉坐在那裡,說大人也不總是很聰明。
亞瑟解釋,馬丁的母親生他的氣,不想讓他見馬丁,而他依從了,老實說,過於樂意地依從了,那讓事情變得比較簡單。直到不久之前,他才改變想法。現在他要去跟馬丁見面。
在這之前,艾瑞克從未見過父親緊張。誰需要這個叫馬丁的人,他心想,而亞瑟怎麼能對他們做出這麼可笑的事?
艾瑞克很早就知道他不想跟父親一樣。他想賺大錢,想被人認真看待,不希望別人暗自為他感到惋惜。因此上新學校的第一天,他就攻擊了班上最高大的男孩;他當然沒有事先警告,奇襲給了他必要的優勢:艾瑞克把對方推倒在地,跪坐在他身上,抓住他的兩隻耳朵,把他的頭在地面上撞了三下,直到對方的反抗漸漸減弱。這時候,為了達到效果,直到此刻他才對準對方的鼻子揍了一拳,鼻血一向見效快。果不其然,那個高大的男孩忽然流淚了,這時艾瑞克已經替他感到難過。艾瑞克讓他站起來,對方用一條逐漸染紅的手帕摀住臉,吸著鼻子踉蹌走開。從那以後全班同學都畏懼艾瑞克,沒人察覺他有多害怕。
因為他已經知道差別只在於下定決心。不管是那些老師、其他同學、還是他爸媽,他們內心全都是分裂的,表裡不一,不管做什麼都不是全心投入。凡是一心朝著目標前進的人,誰也攔不住。這一點就跟二乘以五等於十一樣明確,就跟他被鬼魂圍繞一樣明確,那些鬼魂只在晨光或暮色中偶爾隱約得見。
「我走錯路了。」亞瑟說。
「又來了。」艾瑞克說。
「你只是在耍花招,」伊凡說,「因為你不想去。」
「我確實不想去。但我沒在耍花招。」
亞瑟駛到路旁,下了車。夏天的熱氣湧入,一輛輛汽車急馳而過,飄來汽油的味道。亞瑟去向路人問路:一個老太太揮手拒絕,一個溜直排輪的男孩甚至沒停下來,一個戴著大帽子的男人比手畫腳,指左指右,指上指下。接著亞瑟又和一個年輕女子交談了一會兒。她把頭歪向一邊,亞瑟露出微笑,她指著某個方向,亞瑟點點頭,說了句什麼,她笑了,他也笑了,她又說了句什麼,然後他們互相道別,她走開時碰到他的肩膀。他上了車,仍然面帶微笑。
「她告訴你該怎麼走了嗎?」伊凡問。
「她不是本地人。但是戴帽子的男人知道路。」
他轉了兩個彎,接著一座停車場的入口在他們面前敞開。艾瑞克惴惴不安地望進黑暗中。他永遠無法向別人述說他多麼害怕每一個隧道、每一個洞穴和每一個封閉的空間,但他猜想伊凡大概還是知道。
同樣地,這裡情況也一再發生在艾瑞克身上,他腦袋興起的不是自己的念頭,而是他孿生兄弟的念頭,或者浮現出他不認識的字詞。他也常在醒來之後記得色調陌生的夢境——伊凡的夢比他的夢多彩,不知怎地也更加遼闊,裡面的空氣似乎更好。儘管如此,他們還是可以對彼此有所隱瞞。艾瑞克從來不懂伊凡為何怕狗,狗兒明明是少數真正無害的生物;他不明白伊凡為什麼比較喜歡和金髮女孩說話,而非黑髮女孩;而美術館裡古老的畫作在他哥哥心中會引發那般複雜的情感,對他來說也是個謎,那些畫作只令他感到無聊。
他們下了車。日光燈管發出蒼白的光線。艾瑞克交叉雙臂,凝視著地面。
「你不相信催眠?」伊凡問。
「我認為你可以說服人們任何事。」亞瑟說。
他們走進電梯,門關上了,艾瑞克竭力控制內心的恐慌。鋼索要是斷了怎麼辦?這種事曾經發生過,也還會在某時某地再發生,那麼為什麼不會是這裡呢?電梯終於停住,門打開了,他們朝著劇院走去。偉大的林德曼,一張橫幅廣告上寫著,催眠大師。午場演出。海報上戴著眼鏡的男子並不起眼,努力露出陰沉逼人的目光,他的臉上有陰影,燈光打得太誇張,是張拙劣的照片。海報的一邊寫著:林德曼,讓你學會害怕自己的夢。
一個年輕人打著呵欠幫他們驗票。他們的座位很好,在最前面第三排。正廳幾乎全滿,樓座上沒有觀眾。伊凡望向裝飾過度的天花板,尋思它是怎麼畫出來的。藝術家巧妙地欺騙了人們的雙眼,製造出有拱頂的錯覺。要如何畫出實際上不存在而僅是假象的第二空間?書裡面並沒有解釋這種事。
誰也幫不了你。書籍幫不了,老師也幫不了。你得靠自己去弄懂所有最重要的東西,如果做不到,你這輩子就白活了。伊凡常納悶,那些沒有特長的人如何能忍受自身的存在。他知道母親但願能過另一種生活,而父親的心思總是在別處。他看穿學校老師都是些悲哀的小人物,而他當然也知道折磨著艾瑞克的幻象。每次他進入艾瑞克的夢境,就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黑暗且令人窒息的地方,一個沒人會想待的地方。他也看穿了馬丁,馬丁太軟弱,太常和母親獨處。伊凡嘆了一口氣。他對催眠沒興趣,寧願回家畫畫。唯一重要的就是最後能畫得更好,別的他並不想要。
燈光暗下來,竊竊私語的聲音漸漸平息。帷幕拉開。林德曼站在舞台上。
他身材豐滿,戴著黑色角框眼鏡,幾根頭髮擱在禿頭上,使得那片光禿更為顯眼。他身穿灰色西裝,胸前口袋裡塞著一條綠色小手帕。他沒有向觀眾打招呼,也沒有鞠躬,就開始輕聲說話。
他說催眠並非睡眠,而是一種內在的清醒狀態,並非屈從於他人,而是賦予自己權力。各位今天將會看見驚人的事,但誰也不必擔心,因為眾所周知,沒有人能在違反其意志的情況下被催眠,也沒有人會被迫在催眠下做出內心不願意做的事。他沉默了一會兒,露出微笑,彷彿他說了個難以理解的笑話。
一道狹窄的階梯從舞台通往觀眾席。林德曼走下來,推了推眼鏡,環顧四周,然後穿過中間走道,顯然在決定要請哪些觀眾上台。伊凡、艾瑞克和馬丁低下了頭。
「別擔心,」亞瑟說,「他只會挑成年人。」
「那說不定會是你。」
「在我身上起不了作用。」
林德曼說不尋常的大事就要發生,不想參加的人不必擔心,不想參加就不會被打擾,不會被冒犯。
他走到最後一排,又走回來,跳上舞台,動作出人意料地敏捷。他說首先來點輕鬆的,就只是開個玩笑,做個小實驗。第一排的所有觀眾,請上台!
大廳裡一片竊竊私語。
沒錯,林德曼說,第一排的所有觀眾。請大家動作快一點!
「如果有人拒絕,他會怎麼做?」馬丁低聲說,「如果有人就是坐著不動怎麼辦?」
坐在第一排的人全都站了起來。他們互相低語,不情願地環顧四周,但他們還是順從地走上了舞台。
現在大家沒法再鬆開手,林德曼邊說邊從那一排人面前走過,因為大家不想,所以就不會去做,而因為大家不想,所以也就做不到,而既然大家做不到,若說大家黏在一起也不算錯。他一邊說一邊去碰那些人的手,摸摸這裡,摸摸那裡。緊緊牽著,他說,手緊緊牽著,緊緊地,沒有人會放手,誰也不能鬆開,緊緊地牽著,鬆不開。想鬆開的人現在可以試試看。
沒有人鬆手。林德曼轉身面向觀眾,掌聲遲疑地響起。伊凡俯身向前,想把舞台上那些人的臉孔看得更清楚些。他們看來下不定決心,神情恍惚,彷彿意志麻痺了而僵在那裡。一個矮小的男子緊閉下頷,一個梳著髮髻的女士雙手顫抖,像是她想鬆開手卻發現旁人握得太緊,而她自己也握得太緊。
林德曼說他將數到三,所有人的手就會鬆開。「好,一、二……」他緩緩把手舉起,說:「三!」
同時彈了一下手指。
台上的人猶豫地鬆開手,幾乎不太情願,尷尬地看著自己的手。
「現在請快點回去坐好,」林德曼說,「快點下台,動作快!」他拍著手說。
梳著髮髻的女子臉色蒼白,步伐不穩。林德曼輕輕扶住她的手肘,帶她走到台階前,輕聲對她說話。等他放開她時,她的步伐穩了些,最後走下台階回到座位上。
剛才是個小小的實驗,林德曼說,節目一開始的小把戲。接下來要來點認真的。他走到舞台前沿,摘下眼鏡,瞇起眼睛四下張望。「前面那位穿套頭毛衣的先生,還有他後面那位先生,還有這位年輕女士,請上台!」
這三個人苦笑著走上舞台。女子向某人招手,林德曼搖搖頭表示不行,她便放棄了。林德曼站到第一個人旁邊,一個留著鬍子的高大男子,伸手遮住那人的眼睛。他在那人的耳邊說了一會兒話,然後突然喊道:「睡吧!」那人倒下來,林德曼扶住他,讓他躺在地板上。接著他走到旁邊那個女子身邊,同樣的事發生了。另一個男子也是。他們動也不動地躺著。
「現在你們覺得很快樂!」
他說他必須加以解釋。林德曼轉身面向大廳,摘下角框眼鏡,從胸前口袋掏出那條綠色手帕,開始擦拭眼鏡。他說大家都曉得有些平庸的催眠師——每個行業多得是沒天分的騙子和裝模作樣的傢伙——喜歡向受試者灌輸幼稚的暗示:像是感到嚴寒、酷熱、身體僵硬,或是他們正在飛行或墜落,更別提忘記自己名字這個人人喜歡的把戲。他停頓了一下,若有所思地望向半空中。這裡真熱,不是嗎?熱死了。究竟是怎麼回事?他輕輕擦拭自己的額頭。如同他剛才所說,這種幼稚的把戲大家都看夠了,他會毫不遲疑地跳過。天哪,真熱!
伊凡把汗溼的頭髮從額頭上撥開。熱氣似乎從地板上一波波升起,空氣很潮溼。艾瑞克的臉也熱得發亮。到處都有人拿著節目表搧風。
不過,肯定有辦法解決,林德曼說。別擔心,一定有人在處理了,劇院有能幹的技術人員。馬上就會有人啟動性能極佳的空調設備,應該已經啟動了。上方已經聽得見冷氣機運作的聲音,感覺得到一絲涼風。他豎起衣領。可是這會兒風又太大了,空調的力量真是驚人。他對著雙手呵氣,把身體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。這裡真冷,非常冷,真的很冷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亞瑟問。
「你沒感覺嗎?」伊凡低聲說。他呼出的氣息化作白煙,一雙腳凍得麻木,他覺得吸氣困難。馬丁的牙齒咯咯打顫。艾瑞克在擤鼻涕。
「沒有。」亞瑟說。
「什麼也沒感覺到?」
「我說過了,催眠在我身上起不了作用。」
「你母親叫什麼名字?」
「卡塔琳娜。」
「你父親呢?」
「亞瑟。」
「就是下面那位先生嗎?」
「是的。」
「那你叫什麼名字?」
他沉默不語。
「你不知道嗎?」
他當然知道。他感覺到他名字的輪廓,知道這個名字位在他記憶的哪個地方,他感覺得到它,但他覺得叫這個名字的人彷彿和林德曼所問的不是同一個人,以至於一切都湊不在一塊,和他此刻的窘境相比毫不重要。他站在舞台上,單腳站立,鼻子發癢,雙手緊握,想上廁所。這時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名字,伊凡,當然,伊凡,他吸了一口氣,張開了嘴。
「那你呢?」林德曼問他旁邊的男孩。「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?」
可是我現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了,伊凡想大喊,現在我說得出自己的名字了!但他仍舊沒吭聲,事情不再是關於他,這讓他鬆了一口氣。他聽見林德曼對其他兩個孩子提問,聽見他們回答,聽見觀眾在笑,在鼓掌。他感覺到汗珠從額頭上滾落,但他無法去擦拭,此刻若是移動雙手會令人尷尬,因為整座大廳裡的人都以為他處於恍惚狀態。
「已經結束了,」林德曼說,「並沒有那麼糟,對吧?鬆開你們的手,放下右腳,你們又記得自己的名字了。結束了,醒來吧。已經結束了。」
伊凡把腳放下。這當然很容易,他早就可以這麼做了。
「好了,」林德曼小聲地說,把手擱在他肩膀上,「結束了。」
伊凡跟在另外兩個孩子後面走下台階。他很想問問他們,問他們看見了什麼,想著什麼,問他們真正被催眠是什麼感覺。但是他已經走到第三排,大家讓出位置,他從他們的膝蓋前面擠過去,在他的座位上重重坐下。他鬆了一口氣。
「剛才怎麼樣?」馬丁低聲問。
伊凡聳聳肩。
「你還記得嗎?還是你什麼都不記得了?」
伊凡想回答他當然什麼也沒忘記,說整件事只是幼稚的把戲,但這時他注意到坐在前面兩排的人轉過頭來。他們沒有看向舞台,而是看著他。他環顧四周,劇院裡的人全都看著他。林德曼說了謊。事情還沒有結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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